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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易里:一段《资本论》逸闻

1998-04-2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张在云 我有话说

郑易里教授是著名的云烟之乡——云南省玉溪市郑井乡人,1906年10月生,至今已92岁。他不但是赫赫有名的《英华大词典》的主编之一、郑码发明人、我国著名的文字学家,而且还是马克思《资本论》这部精典著作中译本重要的倡导、组织、领导、校正和出版者之一,大大的功臣。

三十年代中期,郑易里和黄洛峰、李公仆、柳堤等一些革命志士,开始圆“文化救国”的梦,在上海酝酿筹办读书生活出版社,出版革命和进步书籍。不久,李公朴等君子被蒋介石抓到苏州关押起来,该社的出版工作受到严重影响,经济上也维持不下去。为了不让刚刚诞生的出版社夭折,郑易里便毅然从在云南经商的哥哥郑一斋那里借来了三千块银元,继续把出版社支撑起来,并度过了一道道难关。

当时,该社成员、郑易里的留日同学艾思奇从苏联大百科全书中选出《辩证唯物论》一书与郑合译,他们仅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就把20万字的书稿译完。为冲破和避开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“围剿”,《辩证唯物论》的中译本只好改名为《新哲学大纲》,并于1936年出版。该译本颇为畅销,一共连印了十四版,成为传播马列主义的先声和重要著作。继而,大家又聚在一起多次商讨和研究,作出了这样的大胆设想和决定:能不能翻译出版《资本论》全译本,以便让马克思主义能在中国很好地传播?这项工作谈何容易!工作量既大且艰辛,首先碰到的难题是翻译人才问题,谁能来挂帅啃这块硬骨头呢?七打听八寻访,终于打听到江西赣州人郭大力能担此重任。

郭大力早在1928年就动手翻译亚当·斯密和李嘉图的几本古典经济学名著,受到了出版商的欢迎和读者的好评,但当他提出要全译马克思名著《资本论》时,因风险太大,没有出版商敢于应承,郭大力为此到处奔走游说,但都无济于事,一筹莫展。经人推荐介绍,郑易里等人找到了他,真是卖金人碰上买金人,双方一拍即合,谈得很投机,都想到一起了!在当时政治形势严峻、险恶,经济又极困难的条件下,读书生活出版社为了革命和宣传真理的需要,毅然出面支持他翻译出版《资本论》,郭大力高兴、兴奋极了,认为遇到了知己,自己的宏愿能够实现了,便抖擞精神,积极动手翻译起来。

在出版过程中,首先碰到的困难是经费问题,出版社经费拮据,别人也爱莫能助,郑易里便毅然引为己任,积极筹措。他又写信给在昆明经商的二哥郑一斋借款,结果他二哥又先后支援了几万银元。有了钱后,大家满以为要出此书不成问题了,哪知道《资本论》第一卷刚刚译好时,日本侵华战争的战火便烧到了上海。读书生活出版社经理黄洛峰为了保存出版力量,便带着出版社的青年同志,将大部分的家业转移到汉口,而艾思奇去了延安,郑易里被安排留守上海,而郭大力呢?在上海岌岌可危的情况下,为了安全和翻译工作起见,他才回到不平静的赣州老家乡下去继续工作。在家乡,他日夜埋头翻译,每译完一个段落,便誊抄在航空信笺纸上,不断寄往汉口。黄洛峰看后,又寄往上海交郑易里打印、校对。

后来武汉也告急,在失守之前,黄洛峰又将书店迁移到重庆,郭大力就把译稿直接邮寄到上海交郑易里审阅。郑易里便一边审阅、整理收到的译稿,一边进行核校,第一卷他还请章汉夫先生核校过。中华民族的命运激发着爱国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和责任心,他们不仅没有受到当时政局的影响,反而无私无畏地夜以继日地加快了工作进程。在此期间,郭大力又约请王亚南参加翻译《资本论》的工作。当看到即将完成的一大堆稿件,当时上海书社的负责人郑易里又是高兴又是发愁:能不能排版?如何付印?钱又成了问题。这都一直悬挂在他的心上,如今已逼到眼前,更具体了,他没有畏难和退缩,反而更坚定了出书的决心和信心,同大家一道去战胜一个接一个的困难。

上海沦为孤岛后,社会政治情况十分复杂。《资本论》的英文版和日文版都是公开发行的,中文版的发行,却要担很大的风险。这时,鲁迅夫人许广平在上海组织了一个编辑班子,出版了《鲁迅全集》。郑易里由此得到启发和鼓舞,想效学他们的一些做法,但可以商量的人都走了,须得他自己拿主意,亲自去跑关系。如当他得知上海某些印刷厂业务清淡,愿意承印此书时,就当机立断,又找郑一斋哥哥借钱,又把郭大力从老家赣州请回上海来,让他在出版社那间简陋、阴暗的小屋里继续翻译《资本论》。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,他们终于在1938年4月开始排版,并随排随打校样,紧接着就校对,改定了就打纸型。这一整套程序全由郑易里和郭大力主持,参加末校和看清样。日军占领上海、武汉后,步步深入,在国家、民族危亡的关头,他们争分夺秒,发奋工作。热天里汗流浃背,到了秋凉,蚊叮虫咬,全不顾,大家都舍死忘命地为了《资本论》中译本的出版而孜孜不倦地工作。纸型终于打好了,第一次印了三千套。每当一套书装订完成,他们犹如看到一堆堆的火种,即将洒向中国,这时,大家有说有笑,眉宇间闪耀着欣喜的光彩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!

真是好事多磨!二十大箱《资本论》中译本的书刚刚运到广州,就随着广州的沦陷而全数失踪了。其后,郑易里等人只好把另印好的书陆陆续续、一部分一部分地托运,让其经过广州湾(现在的湛江港)转运到内地,又经过多少曲折和险阻;另一批书也零零星星地通过苏北新四军辗转运往东北。在上海,出书的消息也不胫而走,除了预订者来取书外,有不少人闻讯找上门来求购。有一位医生来买了一套,郑易里便笑着问他:“你们医生也看这类书?”那人却风趣地回答说:“鲁迅不就是学医的吗?”宋庆龄也托人来买了,还有一位老先生,身着长衫布褂,看上去像一位前清人物,他也来买了一套。后来他们一打听,才知道这位老先生就是鲁迅先生的胞弟周建人呢!有一批书运到桂林,读书生活出版社桂林分社收到后,他们就像过节日一样欢欣鼓舞,在门市部的新书台上铺起红布,一排排崭新的精装本《资本论》巍然屹立。每天从早到晚,读者川流不息。书店的同志们都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,十分荣幸和自豪。第一批送往革命圣地延安的《资本论》中译本,也是该分社的同志们连夜打包装箱,由八路军办事处设法运去的。

1939年春的一天,在法国殖民地越南的港口海防市,海关检查站检查到一只特大皮箱,打开一看,里面全是一张张硬纸片,装得满满一箱。检查官们十分奇怪,就把带皮箱的人扣下了。这个带皮箱的人是谁呢?正是郑易里先生。原来为了将《资本论》中译本转移到内地去印刷出版,郑易里便奉命亲自带着纸型离开上海安全到达香港,再从香港转到海防,想不到在那里却遇到了麻烦,担心纸型被损、被没收,而影响革命大计。说来凑巧,幸亏当时郑易里正碰上了曾留学法国多年的老朋友乔丕成,他便请乔丕成出面帮忙说情。乔用极其纯熟的法语代为交涉、解释和斡旋,郑易里才算得以无事通过。带着那只装有纸型的大皮箱,他便乘滇越铁路的窄轨火车经河口回到昆明。这金马、碧鸡的故乡乃是郑易里在上海多年日夜萦思苦想的地方,但因他身负重任,只好与阔别多年的哥哥郑一斋匆匆见上一面,便顷刻分手。这位为出版革命书籍曾捐资七万多银元而不思回报的哥哥,临别时还亲自送他上了从昆明开往贵阳的长途汽车。后来,郑一斋不幸于1942年底在昆明被美军的吉普车撞死,他们弟兄此次在昆明分手,竟成了永别!

郑易里便乘坐长途汽车颠簸在云贵高原上,从贵阳又取道金城江迤逦到了重庆,风尘仆仆地找到了读书生活出版社。黄洛峰一见到郑易里,便很高兴和激动地说:“你到重庆来,周恩来副主席都知道了,他还亲自过问在重庆印刷《资本论》中译本的事呢,这是一件大事啊!”听了这鼓舞人心的话,郑易里当时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和欣慰呀!他们便立即在重庆联系印刷,但这里条件不如上海,只好用土纸印刷出版《资本论》中译本了。解放以后,经原译者又再修订,《资本论》中译本改由人民出版社又多次出版。该书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是巨大、无穷的!现在,郭大力、王亚南等人都不在人世了,每当想起这些翻译出版《资本论》的功臣、战友和艰难往事来,郑易里总是心潮难平、十分激动,除了对历历往事无限向往和感慨外,他还十分思念和怀念故去的同事和战友!

翻译出版马克思的精典著作《资本论》,犹如在中国传播革命的火种,送来甘霖雨露,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和革命史实。现在我们还能看到:在第一版《资本论》书末的《译后跋》中,郭大力曾这样写道:“最后,我们应感谢郑易里先生,他不仅是这译本出版的促成者和执行者,而且曾细密地为这个译本担任了校正的工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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